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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留下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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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慕果卻忽然大哭起來,她的聲音穿破風雪聲,像是一把利劍狠狠刺穿蘇榮琛的心臟:“阿琛,月賓走了,她走了,再也不回來了,阿琛……墜兒姐姐走了,月賓也走了,她們都不要我了是不是?阿琛……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我不想孤零零的,我不要……我想讓她們陪著我阿琛……”

林慕果哭得肝腸寸斷,蘇榮琛眼眸中冷光閃爍。他輕輕拍著林慕果的背,聲音溫柔中又透漏著一些狠厲:“我陪著你!從我遇上你的那天起,我就決定了要永遠陪著你!你放心,我永遠不會離開你!那些敢傷害你的人,不怕死的只管放馬過來吧,我蘇榮琛還不將他們放在眼裏!”

大雪下到第二日方歇。

蘇榮琛讓人去朝中告了假,老王妃也特意派人傳話雪天路滑,不必再去請安。

蘇榮琛將林慕果攬在懷裏,他們兩人一夜未睡。林慕果自從回了房,倒是不再哭了,只不過一臉木然,眼圈也紅通通的,就連嘴唇也都有些微微發白。

飛雲已經第二次送了早餐過來,林慕果依舊只是呆呆地搖頭。蘇榮琛輕輕嘆口氣,示意飛雲將餐盤端上來:“阿果,便是為了我,你多少吃一些,好不好?”

林慕果一擡頭,未曾開言,淚珠卻先滾了下來:“阿琛,我胃裏堵得慌,好像有大石頭。我吃不下。”

蘇榮琛疼惜地摸著她的臉頰:“你這副樣子,讓月賓怎能瞑目?”一邊說一邊就舀了清粥餵她。

林慕果皺了皺眉頭,看著蘇榮琛滿是期許的眼神,最終還是張開了嘴。可是一口清粥在嘴裏嚼了許久,只覺得米粒都嚼成了沫子,卻始終咽不下。無奈,她只好一歪頭又吐出來。

蘇榮琛將碗放下,林慕果抱歉地看他一眼,然後才吸了吸鼻子,轉頭對飛雲道:“月賓的身後事準備的怎麽樣了?”

飛雲與月賓朝夕相處了兩三年,情誼自是非同尋常,只不過,她見林慕果傷心,既不敢再露出悲戚面容惹她傷懷。“已經按照府裏的儀程辦了,您放心。”

他們身在王府,月賓只是一個奴婢,更何況老王妃還健在,自然不可能聲勢浩大地操辦。只是大家都知道月賓在林慕果眼中地位非凡,因此比之一般的喪儀,自然要謹慎、隆重些。

林慕果聞言才點頭道:“你扶我去上柱香吧……”一邊說一邊就撐著身子要站起來,只是她一夜未睡,兩頓不曾好好吃飯,因此身子有些發虛,試了兩次都沒有站起來。

蘇榮琛一把將她扶住,飛雲也趕忙攔著道:“小姐,您身體欠安,昨夜救治月賓也耗費了許多心神,萬不可再冒風雪過去了啊!您放心,月賓的靈堂就擺在後廊上,靜柳、冷白和我輪流看顧,王爺又親自指了好多人過去,必定不會有什麽錯漏的!”

林慕果搖搖頭,態度很堅決,蘇榮琛知道她的性子,便只好道:“我答應帶你去上香,但是你也要答應我,身體要緊,不能多留,盡了心意之後就回房來,好不好?”

林慕果緊抿雙唇,到底點了點頭。

外頭的雪雖然停了,但是風還猶自呼嘯。狂風卷著雪沫子四處飛撞,整個天地間似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蘇榮琛幫林慕果裹了一件厚厚的大氅,又給她戴了風帽,才一手半攬著她的腰走出門外。林慕果身子虛弱,因此夫婦兩人走得極慢,雪後冰涼的空氣貼著臉面一股一股劃過,只凍得人牙關都在打顫。

夫婦兩人來到後廊,果就見月賓的屋子裏已經搭起一個小小的靈棚,白幡迎風飛起,似是拖著一條長長尾羽在冰雪世界中穿行的白龍,濃墨寫成的一個大大的“奠”字掛在正廳前。一副上好的桐油漆的棺材擺在當前。靜柳和冷白一人守著一個炭盆燒著紙錢,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死灰的味道。

靈堂雖小,卻也見足夠用心。

其實憑著月賓的身份,在王府裏擺這麽一個靈堂已屬僭越,若是讓老王妃知道了,不知她老人家心裏會不會生氣。

林慕果素手拈香,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飛雲便趕忙接過來插進香爐中。如此又對著棺材絮絮說了許多話,蘇榮琛才勉強將林慕果拉走了。

夫婦兩人回到齊峒院,淩風卻已經在此等候多時。原來,今日清晨,程兆田派人去順天府報了案,言說府上昨夜遭賊,是一個黑衣女刺客。

程兆田是正一品尚書,京城防務出了這樣大的漏洞,他兩句問責壓下來,順天府尹便有些吃不消,因此,特意向九城兵馬司借了兵丁,現在正全城戒嚴搜捕飛賊。

林慕果忍不住冷冷一笑:“我不去尋他的晦氣,他倒敢來找我的麻煩?月賓,你放心,若是不幫你報了此仇,百年之後,我又有何顏面在九泉之下與你相會?”話到尾音,盡顯蒼涼。

蘇榮琛凝眉看了她一會兒,忍不住問道:“阿果,月賓姓什麽?”

林慕果知道蘇榮琛想來智謀無雙,手底下又有許多得用的能人異士,所以他可能早就對月賓的身份有所猜想,只是苦無證據罷了。“月賓本姓胡,本名叫做胡排風。”她從袖筒裏掏出幾頁信紙遞過去,信紙背面還有斑斑血跡,正是昨晚月賓留下的遺書。

月賓本名叫做胡排風,是江西南昌人士,她父親從前是江西指揮儉事胡孝邦,為人忠勇,在軍中頗有威望。

天寶十年,江西巡撫程兆田私自貪墨了軍中餉銀,軍營裏沸反盈天,大家聚在一起商議對策,最終決定由胡孝邦執筆寫了一份狀子,軍中正七品把總以上共七十二人聯名上奏,準備在禦前告程兆田一狀。

只是折子還沒有遞上去,程兆田便有所察覺。他花巨資疏通關節,最後不知怎麽,折子就被攔了下來。奏折落在程兆田手上,他自然不肯善罷甘休。當天夜裏他便發難,以玩忽職守的罪名將正五品首禦兩名、從五品守禦所千總三名,還有五名正四品宣撫使司僉事、安撫使司同知、副招討使力斬轅門。

程兆田一招殺雞儆猴立時便鎮住了軍中的異議,一時間,凡是聯名參奏的皆是人心惶惶。胡孝邦因為是正四品的官職,所以程兆田一時不敢擅動。那一夜,軍營裏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有幾個尚未被牽連的軍官自知難逃一死,便鼓動胡孝邦進京告禦狀。

好在當時的聯名奏章一式兩份,一份呈交兵部,另一份為防有變而被胡孝邦私藏起來。如此一來,胡孝邦便帶著另一份密折偷偷進京。

胡孝邦前腳剛走,軍營裏便失了大火。大火燒毀了糧倉,數十名軍官皆被問罪。將士們知道,這場大火來由蹊蹺,定是程兆田借火力排除異議,殘害忠良,俱都無話可說。

只可惜,被逮捕的軍官之中也有貪生怕死的,很快就招供出胡孝邦帶著密折進京的事。程兆田大怒,當即下令圍追堵截。

只是胡孝邦為人機敏,他知道程兆田不會輕易罷手,因此便改變行蹤在一座偏遠的小城裏隱姓埋名定居下來。按照他的打算,只等過幾年事情平淡,程兆田放松警惕,他再將密折呈上,到時候一定能夠為屈死的兄弟報仇。

可誰知,程兆田的手段遠遠出乎他的想象。

胡孝邦家中只有一個小女兒,他們在小城裏定居之後,便靠著打把勢賣藝討生活。胡孝邦功夫高強,為人又十分仗義,因此結交了不少江湖上的綠林好漢,平日裏無事便在一處賣藝為生,若是誰有什麽困難,自然是一呼百應。

胡孝邦擔心自己會遭逢不測,到時候只怕兄弟的冤情無法昭雪,所以,他並不曾將密折帶在身上,而是放到了一個十分隱秘的地方。這個地方只有他和另一個草莽兄弟知道。

只是胡孝邦草莽兄弟那麽多,究竟是誰知道密折所在呢?

外人無從知曉。

如果有人為了尋找密折而貿然行動,哪怕是殺害他草莽兄弟中的任何一個,密折的內容就會被公之於眾!

不過,密折一旦公布,也就相當於跟程兆田徹底撕破臉面,但時候只怕他的那些兄弟性命難保。所以,公布密折是最後一招險棋,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輕易使用。

後來,程兆田查到了胡孝邦的下落,而且知道了他的其中一位草莽兄弟知道密折的下落,可是他若無完全把握,實在不敢輕舉妄動,他知道,一旦行差踏錯,便是玉石俱焚,大家都要落入萬劫不覆的境地。

正在這時,有人給程兆田獻計。

獻計的是程兆田的一個庶子,名叫程蒼林。程兆田沒有嫡子,庶出的兒子倒是一大堆,且這群庶子中,唯有程蒼林和程炳林兄弟最的青眼。

為了最大限度的爭奪程兆田的喜愛,這兄弟二人自然是暗中較勁、分毫不讓。程蒼林一想到奪取密折的計策,便急不可耐地獻給了程兆田。

有一日,胡孝邦帶著胡排風賣藝歸來,走到樹林子裏的時候,遇到一樁不平事。有一名進京趕考的書生遇上了攔路搶劫的匪徒,胡孝邦父女經過的時候,那三個匪徒正惡狠狠地向書生要錢。

錢財乃是身外之物,書生毫不猶豫地奉上錢帛,只是這三個匪徒猶不死心,竟然想強搶書生隨身攜帶的書本!

這書生卻是個呆子。

錢財都舍得出去,卻偏偏舍不出幾本破書。死死將書囊抱在懷裏,面紅耳赤的跟劫匪講道理。

月賓,也就是胡排風,當時便“噗嗤”一聲笑了。

胡孝邦自有一股子英雄氣,當下也不多說,三下五除二便打發了劫匪將那書生救了下來。胡排風居高臨下看著那書生,忍不住便問:“給銀子的時候你倒痛快,怎麽幾本破書卻舍不得?”

那書生坐在地上,白凈的面皮上兀自還有冷汗:“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我將前程都系在這幾本書上,又怎肯給他?”

這書生……傻歸傻,倒也誠實的可愛。

胡排風上前去扶他,那書生卻扭了腳不能走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無奈和,胡孝邦只好答應將他帶回去養傷。

傷筋動骨一百天。一百天,三個月可還要再多上十天。這一百天,早夠南山上的杏花開一回的了。

養傷的時候,胡排風也大致摸清了書生的底細。他姓謝,名叫謝本,表字端居,家在江西,有高堂在上,出門時為了進京趕考。可這回遇到劫匪,腳上又骨折,卻是耽擱了,只好再等下回。

胡排風起初只是對謝本略微有些好感,只是相處的久了,這好感竟變成情意。慢慢的,一腔柔情化作繞指柔絲,兩人竟是你儂我儂,有些分不開了。

胡排風本也到了嫁娶的年紀,謝本給家裏修書一封,表了詳情,兩人便成了佳偶,配對成雙。

只是胡孝邦對兩人的婚姻並不看好,奈何女兒一門心思要嫁人,更是拉著謝本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胡孝邦禁不住哭求,便抱著一絲僥幸的心裏點頭應允。

只是兩人雖成了親,但是胡孝邦仍有些不放心。拜堂的時候,他到底讓謝本跪在親朋面前發了盟誓:若是此生有負,便叫那九天驚雷當頭劈下,縱使化成枯骨,魂魄也永世不得安寧。

胡排風覺得父親有些狠厲,又怪他攪了大喜的日子,因此好幾天都不曾主動跟他說話。胡孝邦見女兒一片癡心,卻也只能重重嘆息。

婚後的日子,雖然瑣碎,但是也還算幸福。平日裏,胡孝邦仍帶著胡排風上街賣藝,謝本也在當地的私塾尋了一個教習的職位掙一份微薄的束脩補貼家用。

不久,胡排風便懷孕了。得知這個喜訊,謝本當即便置辦了酒席拉著胡孝邦痛飲。從前,胡孝邦對自己這個女婿總也不看好,甚至隱隱有些懷疑,因此從不曾與他一同飲酒。可是今日不同,胡排風大喜,再加上謝本從前祝酒,好話說了一籮筐,胡孝邦的警惕心就慢慢放下了。

酒過三巡,胡孝邦竟慢慢有了醉意,之後的事情,他便不記得了。

恢覆記憶是在第二天早上,那時,酒桌上已經不見了謝本的蹤影,他遍尋不獲,猛地一拍腦袋,暗道糟糕!

昨日醉酒,防備最為松懈。若是謝本趁著酒興套兩句話話,比如當年的密折藏在何處,自己會不會說?

胡孝邦心頭大寒,他來不及細想,提氣飛奔,不多時便跑到村外的土地廟。那份密折就藏在土地廟的佛龕底下。佛龕沒有被移動過的痕跡,可是胡孝邦猶不放心,他趁著四下無人,挪開佛龕,撬開佛像下的青石磚瓦,待見到那個包裹著密信的青灰布包他才重重松了一口氣。

這時,謝本卻領著一群人從暗處走了過來。

為首的是個老頭,胡子拉碴,戴一頂破氈。太陽的光芒映在他手中那把寬背砍刀上,光影有些模糊,刀口一轉,反射過來的白光晃的人睜不開眼。

胡孝邦認得,那把刀是軍刀。

昨夜酒醉,謝本確實套過他的話,可是密折是他所有兄弟的血淚,甚至比他的生命還要重要,即使在昏沈之間,他也記得閉口不言。索性,謝本便來一個將計就計,可恨他老了,又是個粗野莽夫,到底不比年輕的書生腦子靈光。

“謝本!”他咬著牙叫一聲,似是天上的悶雷,一道亮光劈下來,便要將他從頭到腳燒成一片焦黑:“你難道忘了你發過的誓嗎?”

誓?發誓的人是謝本,可這世間真有這麽個人嗎?他不叫謝本。

直到那時,胡孝邦才知道,程兆田生了個好兒子,一個像他一樣毒辣、不折手斷,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好兒子!

將青灰布包斜斜往後背一系,胡孝邦也亮出兵刃來。

刀光劍影格外慘烈,他當胸中了一劍,腰上也被砍了一道口子。可他仍沒有倒下,背上的布包也還在。

胡孝邦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趴回家,胡排風嘶吼著要與他拼死一戰,她自己闖的禍事怎能讓父親承擔?

可是胡孝邦大罵她。罵她不孝、罵她不慈!她上不承父命,下不養兒孫!更可恨的是,她不能替父親、替屈死的七十一位英靈報仇雪恨!

胡排風還是不願茍且偷生。胡孝邦無奈,只得將她打暈了藏在地窖裏,一把火將家給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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